面包不熟

乱七八糟的故事小树洞o(^o^)o

贪欢


1

当胖姐说出“两年”这个回答时,我们正在古镇街口一家路边小店吃烧烤。

二十多平方米的铺面,靠墙各摆了几张油迹斑斑的木桌。中年老板立在门外大马路边翻着客人点的烤串,通红的木炭噼里啪啦,权当油烟机的大风扇呼呼作响,将升起的青烟吹入黑漆漆的夜空中。

深夜十一点,邻桌聚了几个男人,啤酒配着烧烤,行酒令玩的不亦乐乎。墙上的摇头风扇吱吱转着,带不来一丝凉意,喧嚣反倒更甚。

我看着坐在对面的胖姐,她指间夹了根燃了一半的红双喜,细细的烟雾腾起,后面是一双坦然中带着清醒的眼睛。

平日她和冯哥以一种打是亲,骂是爱的风格处处撒狗粮,两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女的甜腻程度如果放在少女漫画里,肯定会有满屏的粉红泡泡。

却没想到面对我提出的“她认为他们能走多久?”的问题,她也只抱有两年的期望。

2

胖姐第一次见到冯哥,是在观藏。

观藏是间茶室,位于古镇西北角,门前清泉潺潺,店铺是木式建筑,窗格雕着暗花。气质得天独厚,老板又深谙经营之道,是古镇数一数二的一家。

胖姐那次溜达去喝茶,茶台前难得看到老板亲自泡茶,对面坐着一个男子。

亚麻色上衣,黑色休闲长裤,一头利落的板寸,唇角勾笑,眉目端正,眼里却带着一丝痞气。

事后,想起那时的场景,胖姐总会说,老冯这个人,内里通透腹黑,但因为那丝痞气,显得有些自负轻浮,所以第一眼的冯哥,让她略带反感。

冯哥听了这段话,总会冷哼一声,不屑一顾的样子甚是傲娇。

说起他第一次见到胖姐却不是在观藏,而是在古镇街头。

冯哥养了只边牧,名唤布丁。一身白底掺灰的长毛,眼睛透彻,犹如云朵堆积的缝隙间流泄出的一抹蓝,两只尖耳立起来像是只狐狸。颜值高的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百,很是拉风。

那天也是,冯哥在古镇遛狗,恰巧胖姐开着车从旁边经过,一眼就看到了布丁。作为一名骨灰级爱狗人士,胖姐自己就养了三只狗,看到如此拉风的狗,她自然心痒难耐,刹车一踩,就停在了冯哥旁边。

布丁被这刹车声音一吓,忙跑到自家主人脚边,乖乖蹲着。冯哥扬扬眉,背着个手,立在那里。

在冯哥的印象里,当时的胖姐带着个墨镜,一只胳膊支在车窗上,抬了抬下巴,很拽的问道:“嘿,哥们,你这是什么狗?”

冯哥说,那时的胖姐看着就是个女屌丝。

因为对方身上某些外露的自己并不喜欢的气质,所以他们的初见并没有吸引人的地方,只是像个老套的故事开头罢了,以有一天开始。

3

古镇不大,他们的交游圈子相似,倒也渐渐熟悉了起来。

都是眼光毒辣,人情通透的人,聊到兴起,也很是投缘,所以只要不触碰到自己的底线,对于对方的一些缺点还是可以容忍的。

人人都说,胖姐身上江湖气很重,虽则人情通透,却百无禁忌。做事只凭内心喜好,追求刺激,和古龙笔下的风四娘倒很是相似。

这和她的经历不无关系,幼时家境富裕,后来家里破产,尚未成年便在人际里磨练,一步步走到今天。她自有她的处事方式,有人认为她轻狂自负,也有人喜欢她的坦率与真实。

冯哥恰属于后者,虽则有时他也对她身上的屌丝气息很是不屑,却是欣赏远大于反感。

而冯哥,在圈子里有句话很出名,即“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,七天。”事实也确实如此,他是妖孽横行,让人没法不服。

胖姐像看戏一般看着冯哥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调情,津津有味的和身边的朋友探讨一下冯哥身上吸引那些女人的特质。

有些事雾里看花,非要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,否则是看不清楚的。

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心动。

所以,当密友朵朵知道她要去追冯哥时,第一反应是当她在开玩笑,后又仔细打量着她,发现这不是一个玩笑。

“为什么?我知道你欣赏老冯,但应该还不到喜欢的程度吧?”朵朵微斜着头,眼尾上挑,这是她表达疑问的一贯表情,妩媚动人。

“不是说,喜欢一向没有理由吗?”她带些调笑的语调说道。

朵朵轻笑了一声,似乎被她逗乐:“胖儿,我们都已经是三十岁的老阿姨了,早就过了看少女漫画的年纪了,而且你一向是不信这些的。”

4

回忆到这里,胖姐笑了起来,她弹了弹指间的烟,有惨白色的灰烬落下来。

烧烤店里又来了一桌客人,几个年轻男女,喧嚣更甚,而古镇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。

我啃着烤串,等着她往下说。

胖姐喝了口可乐,才继续说到:“朵朵她一向和我不同,她相信爱情,却知道凡事短暂,所以远离爱情。而我……”她微皱了眉,思考着适当的词语。

“说来挺好笑的,我今年虽然已经三十了,但是却没有谈过恋爱。二十多岁时只想着怎样把我妈欠的债还完,来到古镇又想着怎么把店做好,怎样赚钱。”

停了片刻,她又说到:“我不知道爱是什么。我想着既然喜欢就去追呗,我不过是个俗人,贪一晌欢罢了。”说完她颇带自嘲地耸了耸肩,眼里含着笑意。

“那打动你的是什么?毕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。”我好奇地追问。

我一向坚信,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寻的,爱情更是如此。

“要说打动我的……不过是又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。”她眼里笑意加深。

有一天晚上,朋友叫他们去喝酒。在座的都是熟人,嗨起来没个准,酒瓶堆了一地,凌晨五点才醉醺醺的各回各家。

胖姐回去自然是倒头就睡,醒来都下午两点钟了。阳光直直洒下来,斑驳了院子里一地青苔。

她穿着睡衣去门口取订的牛奶,推开门才发现老冯在门前石阶上坐着,门前那株繁盛的三角梅落了一地紫色花朵,嫩绿藤蔓上仍旧开的热闹。

“我当时很惊讶,就问他怎么在这?他说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和我说,就来了。我们那时正商量开一家新客栈,老冯是我的合伙人。我又问他怎么不喊我,他说估计我还没醒,坐这等会也没什么。”

当时冯哥说话的语气,就像人要吃饭一样平常,完全是不需多想的事情。

但王亭亭立在那里,看着坐在自家门槛上的那个男人,突然便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。朵朵常说她挑剔,但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,有时候一个细节就可以打动她。

“老冯他外表是个浪子,但其实内里很绅士,有时简直是呆板,这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,所以我才叫他木头嘛。”

说到这里,胖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,她把指间燃到尽头的烟摁灭,又抽出一只点上,蓝色火苗摇曳不停,像是被她的笑意感染。

5

胖姐追冯哥追的大张旗鼓。

她没有喜欢一个人的经验,宛如每一个情窦初开却模糊懵懂的人,想着把整个世界捧到那人眼前,希望他会喜欢。

但又有些不同。

她的喜欢有着清醒的现实认识。理智可以为一时的感性让路,却永远握有绝对权。她喜欢他时,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他好,但如果她觉得不值,她可以毫不心疼地收回。

“就算冯哥……有妻有女,也可以吗?”我犹豫着把话说出口。

胖姐沉默,烟放在指间安静的燃烧,直到有灰烬承受不住自身的重力跌落在桌面上。

邻桌那几个男人吃饱喝足已经散了,留下一桌狼藉。路口陆续还有车驶过,车灯明明灭灭。我可以想象得到外面的夜空,云朵在暗夜里如阴翳一般,也一定清晰可见。

她叹了一口气。

“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脱,但老冯和他妻子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,他们早就在协议离婚。还有他的女儿,他从不在我面前避讳他的女儿。可尽管他那么爱他的女儿,却也很少回去看她。他本性上拒绝束缚。”

“其实我很现实,二十八岁之前,我拼命赚钱,因为我知道没钱时的煎熬,现在,钱是我随心所欲的底气。而且我也不需要老冯的承诺,我一向觉得人生短暂,多思无益,还不如及时享乐。一拍两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,老冯是知道这一点的。”玩味的笑在她眼里浮了上来。

她成功了,一路攻势直至把冯哥诱拐到床上,宣告这一事件的尘埃落定。

如此结果让身边的人都感叹:果然是一物降一物。而观藏的那个一直喜欢冯哥的美女管家岳溪则直接对着胖姐宣战。

“当时岳溪脸上的表情可真是……”胖姐笑着摇了摇头,眼里是胜者对败者的宽容以及女人不可避免的虚荣心。

6

“争吵是不可避免的。”胖姐又抽了口烟,人往椅背上靠去,有淡白色的烟雾从她嘴里逸出,她盯着那烟,直到它四散开来。

她与老冯有很多相似之处,但本质上的不同无法改变。

新店开张之后,他们常常因为理念不同发生冲突。有一次,争吵激烈,胖姐甩手就直接回了小院子去住,冷战持续了一星期。

当时冯哥对外,与人交际,一应物品安排俱交给有经验的胖姐调配。没了胖姐的统筹安排,店里新到的家具用品乱的一塌糊涂,冯哥忙得焦头烂额,却总也不见成效。

但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,也不会冷战太久,因为觉得没有必要。毕竟没有人跟钱过不去。

那次冯哥率先服软,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吃牛肉火锅,胖姐也觉得差不多够了,便同意了。

那天下午,天边堆着铅灰色的云,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。

冯哥打着一把黑柄长伞来小院子接她。她特意换了新买的衣裙,言笑晏晏挽上他的胳膊,如同初在一起时的甜蜜。

虽然吃饭时又差点吵起来,但成年人多的是将争吵翻过去的办法。言语化为灰烬,埋在心底,直到下次死灰复燃,再次爆发出来。

“那你会为了冯哥改变吗?”我又问,看到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,含着淡淡的嘲讽。

“改变?其实说到改变,很多人都是拿自己无关紧要的去换取自己想要的。你会觉得你已经为他改变了,为什么他还是不满足?其实对你无关紧要的,对他可能也无关紧要,很多感情的破裂,都是因为自己想象的付出总是比实际多。”

“我也是这样,我可以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,但是有一些核心的问题我自己都无能为力,因为如果我改变了那些,我也就不再是我了。”

“所以我从不存无妄之想,我认为值得便可。”

一支烟燃到尽头,胖姐摁灭,拿起一串烤猪皮吃了起来,一边吃一边点头:“今天这猪皮烤的真不错。”津津有味的模样让人看了很有食欲。

我默默喝了口可乐,气泡在舌尖上爆裂开来,带来异样的悸动。

难怪她只对他们的感情抱有两年的期望,我猜想两年于她而言都有点长。

胖姐确实很现实,尽管她面对爱情做的事有如虚幻的少女漫画,但她依旧是个下一秒可以说着好聚好散的成年人,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理不清的爱恨嗔痴。

她的人生观自成体系,如脚下的大地一般,确凿无疑。

7

吃完盘里所有的烤串时,已经凌晨一点多了。

邻座的人换了两拨,桌子由干净变得狼藉再变得干净,终于空了下来。中年老板坐在长凳上抽一支烟,摇头风扇仍在吱吱呀呀的转着,终于有了一丝凉意。

我们走出烧烤店时,夜空黯淡一片,一丝星光也无,路灯昏暗,吸引了不少飞虫。街头寂寂,飞虫振翅声,脚步声,呼吸声,混杂在一起,暗夜空旷。

“其实不论结果如何,我总是得到大于付出的。”胖姐突兀说到。

夜色昏暗,她的神色隐于黑暗,看不真切。

我没有说话,因为我突然想起整修咖啡馆的那天,她指挥着木匠师傅悬挂墙上的画框,冯哥当时坐在新到的台球桌上,一幅甩手掌柜的痞痞模样,没有一点要帮忙的念头。

但是在胖姐转头的瞬间,冯哥突然笑着说到:“哎,胖儿,你还别说,看着客栈一点点填满的感觉真好!”

当时的胖姐一脸得瑟,回了一句:“那肯定啦。”

而他们两个人脸上的喜悦,是如此的相似,足以支撑他们走一段路,或长或短,或喜或悲。

想来,那与他们二人而言,足够了。

评论

热度(1)